許劍虹：「華美軍事之旅系列2」——洛杉磯華越僑胞的民國情結

見證南越的淪亡

　　回到西貢的何健行，雖然是成功避開了導致200萬外省人撤退到台灣的國共內戰，但很快的，越南卻也爆發了共產黨人胡志明與法國殖民統治者之間的戰爭。何健行並非共產主義信徒，但是他卻受到父親早年參加反法運動，還有粵籍將領張發奎抗戰期間培訓胡志明的經驗影響，同情胡志明領導的越南獨立同盟，這種態度，與將反對共產主義置於優先地位的蔣中正非常不一樣。

　　事實上，不只台灣的中華民國政府把反共抗俄放置在最優先的地位，絕大多數的華人也基於維護過往殖民統治時代的經濟利益，選擇支持法國人。何健行的態度，更讓他在越棉寮社群中與眾不同。他認為，胡志明首先是越南人，再來才是共產黨人。如果蔣中正在1945年派盧漢接受越南北部時，能堅定支持胡志明的反法鬥爭，或許越南獨立同盟不會靠向蘇聯與中共。

　　所以胡志明選擇擁抱共產主義，在他看來錯誤的是蔣中正，不是胡志明。事實上，對於1945年到1954年的反法戰爭，就算在堅決反共的美國越南人社群裡面也是個頗具爭議的題目。有一部份人認為，如果沒有胡志明先採取暴力革命的手段把法國人趕走，就不會有獨立的越南到底該走社會主義還是資本主義的問題。因此從民族主義的角度出發，他們認為還是該肯定反法戰爭階段的胡志明。

　　但也有一部分的越南人，尤其是戰時曾經服役於法軍的越南人認為，就算沒有胡志明推動紅色革命，越南最後也會在法蘭西聯邦的名義下獨立建國，而且過程會更加和平，就如同大英國協之下，澳洲、加拿大等國與英國的關係一樣。事實上，越南阮氏王朝的末代皇帝保大，早就在法國人的扶持下於1949年建立越南國，以抵銷紅色革命的正當性。

　　筆者不是越南人，在此無法回答到底哪條路線更適合越南的問題，但是在經歷了1954年的奠邊府戰役之後，法國人承認了胡志明在越南北部成立的共產國家越南民主共和國。依據《日內瓦協議》，保大皇帝的越南國統治範圍被限制於北緯17度以南，越南這個國家就此一分為二，形成共產主義的北越與資本主義的南越。

　　取代法國介入越南衝突的美國，又嫌保大皇帝太親近法國，於1954年支持天主教徒吳廷琰上台執政，並將越南國的國號變更為越南共和國。由於同處美國領導下的自由陣營，越南共和國在對外政策上與中華民國維持良好關係。可吳廷琰卻也是民族主義者，在對內政策方面打壓華僑華人，並頒布《國籍法》要求本來領中華民國護照的他們歸化越南共和國。

　　何健行先生英文姓氏的He，就這樣硬生生的被改成了Ha。直到今天，從他的英文名字Thomas Ha上，仍可以看到吳廷琰施加在何健行老先生身上的陰影。由於反抗《國籍法》的原因，何健行還先後被南越政府關押了三次。而且中華民國政府還基於維護與友邦越南共和國的情誼，並沒有對受到迫害的何健行伸出援手。

　　這些經驗，都讓何健行老先生對吳廷琰與蔣中正難以產生好印象。伴隨著吳廷琰總統遇刺身亡，何健行不用再擔心自己隨時被關入大牢，但是越南共和國卻也因為失去了一位強硬的民族領袖而無可避免走向下坡。看在何健行眼中，南越軍的失敗與過去保大皇帝的失敗一樣，都是敗在過度依賴外國的支持，差別只是前者依賴美國，後者依賴法國而已。

　　相反的，北越正規軍與其扶植的南越民族解放陣線，即「越共」雖然裝備落後於美軍及南越軍，但卻有爭取國家統一與民族獨立的頑強意志力。隨著主張「越戰越南化」的尼克森上台，還有美軍在1973年撤離越南，南越的淪亡看在何健行眼中已經是時間上的問題。同情胡志明歸同情胡志明，何健行卻已經從大陸淪陷時的經驗，研判北越統一南越後勢必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因此在1974年，他就安排取得華僑證的二兒子何海量以「僑生」名義前往台灣深造。至於大兒子何海揚，則是在1975年4月30日搭上了美軍陸戰隊最後一架撤離西貢的直升機離開南越。只留下何健行本人、妻子還有母親留在即將被「解放」的越南共和國首都西貢。而北越統一南越之後，確實也如何健行本人所預料的，對異己展開整肅。

從民族主義到民權主義

        統一越南後的北越政府，整肅的對象並不限於南越政府的官員與軍警，還包括了過去被視為「經濟特權份子」的華僑。而且就連曾經替北越政府服務的前「越共」幹部，乃至於專門替北越政府暗殺反共華僑的左派人士，都在新一波的權力都爭當中成為清洗對象。何健行表示，一些過去試圖暗殺他的左派華人，都在此時被流放到了農村去，應驗了什麼叫做「狡兔死，走狗烹」。

        反而是國民黨背景的他，沒有被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迫害，主要原因不是共產黨人大發慈悲，而是在於這些幹部進到西貢這樣的大城市後，腐敗墮落的速度比原本的南越政府官員還要快。畢竟70年代的西貢，可是比正準備要迎接經濟起飛的台北還繁榮許多。所以靠著行賄越南共黨幹部，何健生與母親、妻子還能勉強把日子過下去。

        可是到了1979年，越南因為想要一統寮國與柬埔寨，成立印度支那聯邦的關係，與昔日盟友中共爆發武裝衝突。越南境內排華聲浪高漲，讓身為華人的何健行一家人待不下去，決定帶著家人投奔怒海。他以39倆黃金為代價，買到了三張船票，背著母親帶著妻子流亡香港。隨後在大兒子何海揚幫助下，一家人順利移居美國洛杉磯。

        到了南加州之後，何健行憑藉自己過去在西貢當報人的文筆，創立《越棉寮報》，以凝聚洛杉磯地區越棉寮華人的向心力。他的兩位兒子在美國發展極為成功，往來於太平洋兩岸並結識了包括雷根、柯林頓還有朱鎔基在內的美中領導人。何健行也以抗日地下工作者還有越南華僑老記者的身份，同時獲得台北駐洛杉磯經濟文化辦事處與中共駐洛杉磯總領事館的重視。

        民族情緒強烈的他，雖然是國民黨忠貞黨員，但卻基於兩岸同為炎黃子孫的立場，不排斥與民進黨、共產黨的官員接觸。他從一個中國人的角度出發，相信海峽兩岸終歸還是要走上統一的道路。無論是國民黨還是民進黨執政，他都強烈反對台灣當局依賴美日保護「抗拒統一」，並批評這是「寧當外國一隻狗，不做中國一個人」的行為。

        可是過去被吳廷琰政治迫害，還有越南統一之後，共產黨政府屠殺異己的殘忍手段，又讓何健行堅決自由民主普世價值，反對大陸「武力統一」。以當年北越統一南越後，因為堅持一黨專制而迅速墮落腐敗為前例，他認為兩岸統一的條線必須是中共實施政治改革。與此同時，對於台灣與大陸存在的「差異性」，包括台灣人的本土意識，大陸當局還有人民都要給予充分尊重。

        身為「半個越南人」，他衷心希望流亡美國的越南人與越南政府能「歷劫風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越南政府要爭取南越遺民的「歸心」，根本上還是必須要走上政治的民主化，才能讓越戰真正結束。今日的大陸人與台灣人，大多數沒有體驗過戰爭的恐怖，彼此之間也不存在真正的仇恨，應避免內戰與越戰的悲劇重現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