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念群：「Tokyo Adventure 東京冒險—鞋子的細節」

「いい靴はいい場所へ連れて行ってくれる。」

（好鞋子將帶領你走向美善之地。）

童年回憶中爸爸的形象，是在補習班下課後，爸爸站在純白烤漆的偉士牌摩托車旁、穿著色彩繽紛的polo衫、挺直長褲、還有發亮的鞋，擺著帥氣姿勢等著接我回家。

印象中爸爸時常坐在玄關擦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受到經歷日本時期皇民化的奶奶家教、還是體育系的環境影響，爸爸很注重鞋一定要乾淨：皮鞋要穿前一晚一定要用鞋油和毛刷刷得發亮；球鞋、布鞋也一定要洗乾淨，尤其是白色或是淺色的鞋，每隔一段時間一定要泡漂白水一整天，徹底清潔。一家人的鞋被爸爸這樣保養，就算穿了好幾年還是潔白如新，總穿到鞋底開口笑，才想起這雙鞋已經歷經滄桑。

出社會之後，我也迷上皮鞋，接手爸爸的刷鞋器具，克紹箕裘成為在玄關擦皮鞋的擔當人，對保養皮件愛不釋手，總覺得皮件會跟著使用者一同成長、蛻變，但是對於球鞋與布鞋，我可就沒這樣的耐心與愛心了，總覺得是消耗品，沒有保養的必要。

看到熱衷球鞋的朋友們，對球鞋百般呵護，尤其是Air Force 1 系列的保養，我雖然也著迷過蒐集球鞋，但始終提不起勁擦拭，若是出現很難清潔的髒污，我也只是買覆蓋式白漆，這種眼不見為淨的整理方式。

直到有次跟當時駐台的先生討論起：如何辨別日本人與台灣人的方式時，先生信心滿滿地跟我分享他獨有的「日本人辨認法」：

「比起看臉，應該看他們的鞋子！尤其是日本的女性，鞋子絕對乾淨。」

聽到他難得這麼武斷的發言，我暗自決定要揪到一隻「黑天鵝」給他瞧瞧。從那時開始我就會特別注意台灣人的鞋是不是真的比較髒，看到日本觀光客時也會低頭確認他們的鞋子是不是真的乾淨。的確，旅台的日本人鞋子普遍比較乾淨。

「這也許是因為要出國旅遊，當然要穿好看的鞋，還可能是在旅途中新買的鞋呢。」

我心裡還不是那麼服氣。

搬到東京之後，我在路上、電車上，總是低頭注意路人的鞋子，不管是深色還是淺色、就算是看得出長時間使用痕跡的鞋子，都看得出被好好擦拭、保養過，甚至在以二手古著著名的高圓寺站周邊，路上不乏許多60、70年代嬉皮風格穿搭、髮型狂放不羈、身上有刺青的年輕男女，他們的鞋子也都非常乾淨。尤其是深色布鞋在底部邊緣一圈白色的橡膠部分，明顯有被細心清潔過。

有天跟一位日本女性友人聊到這個話題，她是那種不化妝也非常亮眼的美人，但每次見到她還是覺得無懈可擊的類型。她提到有句日本俗諺：

「好鞋子將帶領你走向美善之地。」（いい靴はいい場所へ連れて行ってくれる）

從小雖然沒人特別要她這麼做，但好像是一種社會上的「潛規則」或是「常識」一般，每個人都有意識地保持自己的鞋子清潔。尤其是出了社會，要了解一個人，觀察對方的鞋子這種小細節，能夠得到更準確的情報與判斷。

我不禁低頭看自己穿著的球鞋，當初因為懶惰而選擇黑色，但白色的部分已經髒的不得了。直到前幾天先生對我發下最後通牒：「你若不清潔球鞋，我們就去買雙新的吧！」我才靜下心來好好擦鞋。

說也奇怪，這之後穿著清潔過的球鞋走在路上，忽然覺得腳步輕盈了起來，騎腳踏車、坐電車時，只要低頭看見自己的鞋，總充滿信心與滿足感，這不僅是因為他人的眼光、或是我融入了這個文化，而是我終於驚覺：

原來我每天值得穿著乾淨的鞋子，生活就是由每一個美好的細節構成，我們都值得這些小小的奢侈，再細看這雙陪了我幾年的球鞋，也更珍惜它了。

也許保持清潔，對日本人來說不只是提醒自己要善待物品、也是善待自己的表現。這些體現在小細節的點滴作為，不只是對人、事、物與世界表達感謝，也是重新檢視自己、尊重自己、以及愛自己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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